中国80年代初出现的“书法热”,引起用西方理论阐释中国传统艺术的热潮。可以说,中国美学界训练有素的美学家们面对电影、戏剧、绘画、雕塑、音乐、舞蹈等艺术的阐述绰绰有余,但对于书法这个陌生的对象却是令人觉得捉襟见肘,像似有一种先天的隔膜,找不到一个可以起步的基点。
内容和形式是西方美学思想的基本观点和审美词汇。书法的“形式”与“内容”特质的争议,也是西方美学引进之后对于书法本质的一种厘清。有关论战,显然是由于马克思提出“内容决定形式”而引起的。
西方的美学与哲学密不可分,中国书法与中国文化和哲学也一样密不可分。以西方观念来阐述中国独特的传统艺术,可以说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突显书法本质,但是西方艺术与美学观因此无形中成为强者的视角,所构成的书法本质观必然有商榷之处。
英文里的 Form,中文翻译为共相、理式,也翻译为“形式”,在古希腊哲学里是从世界本质的角度把“理式”看作是世界的本质,是永恒而抽象的概念,也被认为这才是最“真实”的世界本体。
至于与形式相对立的概念,却一直围绕在“内容”(content)与“质料”(matter)两个范畴之间纠缠,形成“内容-形式”与“质料-形式”两个基本形式观念的西方美学传统。
西方艺术论根源于西方宇宙论精神论中。最早提出“形式”概念的古希腊哲学家,把世界理解为一个永恒完美,内在和谐的统一体,为艺术提供了一个永恒完美的形式观念。这种对完美形式观念的形而上信仰,最充分地表现在柏拉图的理想形式(Ideal
Form)的理式论中。
在柏拉图那里,与形式相对的是一直在变动的现象世界,而现象世界是理想共相(形式)的模仿,艺术模仿现象世界,是模仿之模仿,与共相世界三重隔,所以柏拉图提出的艺术模仿论虽然成为西方艺术思想主流,但是柏拉图本身却把艺术拒绝于哲学的门外。诡异的是,柏拉图本来是为了拒绝艺术进入理想王国而提出来的,后来却成为“内容 – 形式”模型学说的支柱,西方艺术的传统思维。
亚里士多德认为柏拉图的理想“形式”(共相或理式)太遥远了,于是把“形式”拉回现实世界依附在事物中,同时提出了质料范畴,对二者的相互关系进行了探索,形成了西方艺术“质料 – 形式”思想模式的传统。亚里士多德看到了事物皆具有质料和形式这两个方面,认为事物都是由质料和形式构成的。他认为自然界是实物的总和,而实物则是形式化了的质料。就是说,自然物是形式与质料的统一。
在亚里士多德那里,形式还是本体的,规定一事物本质的东西不是质料,而是形式。他并没有明确提出“内容”范畴作为现象界的阐述。
直到近代的康德,才明确的提出了内容概念,把内容理解为零乱的感性材料的总和,是经验或认识的基本材料,而把形式主观化并理解为自我用以整理、综合感性材料的主观框架,认为形式为人先天所固有的先验性,不依赖于内容。在康德那里,内容和形式是相互割裂和绝对对立的。
康德之后的黑格尔为了对质料与形式之间的关系的本质做出更恰当的解释,提出了“内容”作为哲学范畴,并把内容包括了形式和质料,形式因此不是外在于内容的东西。在黑格尔看来,内容和形式的关系是辩证的,彼此之间相互作用、相互转化。
黑格尔不愿采用质料—形式模型,因为形式与质料是相互分离的,而内容与形式之间有内在的的关联,内容之所以成为内容是由于它包括有成熟的形式在内。
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进一步把黑格尔的“内容”与“质料”分开来,“内容”还包括了质料的内态,组成元素,与决定其存在、发展与更替的环境的整个过程。从这个观点来看,内容是一个过程。内容发展变化了,形式也要发生相应的变化。在内容和形式的相互关系中,内容是主要的、决定的方面。内容决定形式,形式依赖于内容,并随着内容的发展而发展、变化而变化。就是说,内容决定形式。这一个“内容决定形式”断论,数十年来中国美术工作者不敢越过这雷池一步。
基本上,可以说“质料 – 形式”模型是从本体世界看现象,“内容 – 形式”是从现象世界看本体。
当代西方美学兴起的唯美主义的美学家与艺术家其实并不认同黑格尔的内容说,反而纷纷抛开黑格尔。其结果是内容 – 形式模型被彻底抛弃,回归柏拉图的形式本体理念,由此开创了现代艺术与和美学的形式主义和抽象主义潮流。
因此,当代中国随着20世纪西方美学潮流的广泛传播,强调艺术审美独立性的形式主义流派也成为书法美学阐释的重要依托。
中华学术传统缺乏二元对立的思维,注重的是天人合一的现象世界里事物的两级的和谐协调;而不是对抽象本体世界的深入阐述。因此西方形式主义的美学潮流如何能够根植与扎根于华人的文化土壤,应该是书法美术界学者可以更深入探讨的议题。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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